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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国学知识大全》读后感_12000字
(2019-08-19 11:08:20) 读后感 -
《国学知识大全》读后感12000字
注:如吕思勉,可谓自成一家矣,博学广闻,自成体系,吾辈当思齐之
由将来观之,东西两洋之文化,犹古代各部落间文化之关系也。又常有以精神文明、物质文明等以区别东西洋之文化。实亦不然。今世之各社会,皆为文明之社会,其程度相差无几,善亦同善,恶亦同恶,固无何高下也。
凡一种大宗教,必具高深及浅显二方面之理论,以满足于高等与低等之人。
佛教之派别称宗。中国之佛教,分宗甚多。其中最要者,为天台、法相、华严三宗。天台亦称性宗,从主观方面;法相亦称相宗,从客观方面,证明万法惟识之理;华严则示人以菩萨行相。[故有相当的文学趣味,但仍含极深之哲理。]是称教下三家。禅宗不立文字(谓无依据之经论),直指心源,是为教外别传。[禅,梵语禅那之略,亦云禅定。禅那之义,为思维修、静虑等,静即定,虑即慧。非若槁木死灰之谓,乃欲不遂环境变动,此为印度之一种修习方法,非佛教所独有也。行久之,心理上别生一种境界(谓之参禅)。
天台宗,亦名法华宗,本宗由天台智者大师成立,以《法华经》为根本,以《智度论》为旨趣,以《涅槃经》为辅翼,以《大品经》为观法。专习止观。法相宗,取《解深密经一切法相品》为名,本宗有《唯识论》,明万法唯识之理,故亦称唯识宗,此名取《解深密经分别瑜伽品》之意,印度名为瑜伽宗。华严宗,以华严论为宗派,故名。禅宗,又名佛心宗或心宗,以达摩为初祖。
故复有净土宗,以普接利钝,[表面上无迷信之色彩,足自己辩护,而实足为迷信之需,使佛教至于普遍发达者,净土宗是矣。]佛教要旨,为止[消极方面]观[积极方面]双修。止谓心不起不正之念,[不正之行,由不正之念而生。]所谓“十二时中,常念于法”。观有二义:(1)在感情上,如人最畏死,乃时时设想被杀时之情景,以克服其畏死之情。(2)在知识上,遇事辄探求其因果关系,而得正确之救济方法是也。此二者皆甚难。又成佛须历“劫”(佛教上之一种时间[极长]),自恒人观之,亦将望而生畏。然成佛必须如此之难,又被前此之学说固定了,不能改易。净土宗于此诸点,乃想出一巧妙适应之法。净土宗以念佛一法,兼摄止观两门。
宋学即承佛学之后,新兴之一种哲学也。理学则起源便非宗教,且系因反对佛教而起,而又能吸收佛教之长,故其自修之严肃,与笃信力行之宗教徒无异;而其脱尽迷信及祈求福报之观念,则非任何宗教徒所能逮也。其践履之严肃,纯以求本心安而已。人智日进,迷信无存在之余地,而感情不可无以陶冶之。现存之宗教,一切崩溃后,果何以陶冶人之感情邪?此种纯求本心之安之宗教作用,必大显其价值矣。
吾国书籍,分为经、史、子、集四部;而集为后起之物,古代只有经、史、子三者。经、子为发表见解之书,史为记载事物之书。
然则子者,春秋、战国一时代之物也。其故何邪?予谓专家之学兴而子书起,专家之学亡而子书讫。春秋战国,专家之学兴起之时也。前乎此,则浑而未分;后乎此,则又裂而将合。
然则儒家之《荀》,墨家之《墨》,法家之《管》《韩》,道家之《老》《庄》,杂家之《吕览》《淮南》,实诸子书中最精要者;苟能先熟此八书,则其余子部之书,皆可迎刃而解;而判别其是非真伪,亦昭昭然白黑分矣(读此八书之法,宜先《老》,次《庄》,次《管》《韩》,次《墨》,次《荀》,殿以《吕览》《淮南》。先《老》《庄》者,以道家专言原理,为诸家之学所自出也;次《管》《韩》者,以法家直承道家之流也;次《墨》,以见哲学中之别派也;《荀子》虽隶儒家,然其书晚出,于诸家之学皆有论难,实兼具杂家之用,以之与《吕览》《淮南》,相次并读,可以综览众家,考见其异同得失也)。
读书尚未终卷,即已下笔千言,诋排先儒,创立异说,此乃时人习气,殊背大器晚成之道,深愿学者勿效之也(凡人著书,有可速成者,有宜晚出者。创立新义,发前人所未发,造端宏大,欲求详密,断非一人之力所能;只可姑引其端,而疏通证明,则望诸异人,或俟诸后日。此可早出者也。此等新义之发明,恒历数百千年而后一见;乃时会为之,非可强求,亦决非人人可得。至于校勘考证之学,正由精详,乃能得阐,必宜随时改订,以求完密;苟为未定之说,不可轻出误人。今人好言著书,而其所谈者,皆校勘考证之事,此则私心期期以为不可者也)。
旧时学者,于吾国古书往往过于尊信,谓西方学术,精者不出吾书;又或曲加附会,谓今世学术,皆昔时所已有。今之人则适相反,憙新者固视国故若土苴;即笃旧者,亦谓此中未必真有可取,不过以为旧有之物,不得不从事整治而已。此皆一偏之见。平心论之,社会科学之理,古人皆已引其端;其言之或不如后世之详明,而精简则远过之。截长补短,二者适足相偿也。且古代思想,恒为后世学术风俗之源;昧乎其源,则于其流终难深晓。诸子为吾国最古之学,虽其传久晦,而其义则已于无形中蒸为习尚,深入于人人之心。不知此者,其论世事,纵或持之有故,终不免隔河观火之谈。且真理古今不异,苟能融会贯通,心知其意,古书固未必不周今用,正可以今古相证而益明也。唯自然科学,中国素不重视;即有发明,较诸今日,亦浅薄已甚。稍加疏证,不过知古代此学情形如何,当做史材看耳。若曲加附会,侈然自大,即不免夜郎之消矣。
中国文学,根底皆在经、史、子中。近人言文学者,多徒知读集,实为舍本而求末,故用力多而成功少。
道家之书,后世为神仙家所依托,固已全失其本真;即反诸魏、晋之初,谈玄者率以《老》《庄》并称,实亦已非其朔。若循其本,则《汉志》所谓道家者流,其学实当分二派:一切委心任运,乘化以待尽,此一派也。现存之书,《庄》《列》为其代表。秉要执本,清虚以自守,卑弱以自持,此一派也。现存之书,以《老子》为最古。此二派,其崇尚自然之力同,然一因自然力之伟大,以为人事皆无可为,遂一切放下;一则欲因任之以致治,善用之以求胜,其宗旨固自不同。夷考汉人之言,多以黄、老连称,罕以老、庄并举。
吾国学术,大略可分七期:先秦之世,诸子百家之学,一也。两汉之儒学,二也。魏、晋以后之玄学,三也。南北朝、隋、唐之佛学,四也。宋、明之理学,五也。清代之汉学,六也。现今所谓新学,七也。七者之中,两汉、魏、晋,不过承袭古人;佛学受诸印度;理学家虽辟佛,实于佛学入之甚深;清代汉学,考证之法甚精,而于主义无所创辟(梁任公谓清代学术,为方法运动,非主义运动,其说是也。见所撰《清代学术概论》);最近新说,则又受诸欧美者也。历代学术,纯为我所自创者,实止先秦之学耳。
然则我国民自汉以降,能力不逮古人邪?曰:不然。学术本天下公器,各国之民,因其处境之异,而所发明者各有不同,势也。交通梗塞之世,彼此不能相资,此乃无可如何之事。既已互相灌输,自可借资于人以为用。此非不能自创,乃不必自创也。譬之罗盘针、印刷术、火药,欧人皆受之于我。今日一切机械,则我皆取之于彼。设使中、欧交通,迄今闭塞,岂必彼于罗盘针、印刷术、火药,不能发明;我于蒸气、电力等,亦终不能创造邪?学术之或取于人,或由自造,亦若是则已矣。
诸子百家齐放在著者看来,当归为因缘和合,古代宗教哲学为因,春秋战国之时势为缘。
恒人为眼前事物所困,随事应付且不暇,更何暇游心于高远?然一社会中,必有处境宽闲,能游心于远者;又必有因性之所近,遇事辄喜思索者。乃取恒人所不暇深思,及其困于智力、不能深思之端,而一一深思之,而哲学于是乎起矣。
然则哲学者,穷究宇宙之理,以明立身处世之法者也。故真可称为哲学家者,其宇宙观及人生观,必有以异于恒人;而不然者,则不足称为哲学家。有一种新哲学兴,必能改变旧哲学之宇宙观及人生观;而不然者,则不足称为新哲学。
理学者,佛学之反动,而亦兼采佛学之长,以调和中国之旧哲学与佛学者也。一种学术,必有其独至之处,亦必有其流弊。流弊不可无以矫之,独至之处,亦不容埋没。故新兴之学术,必能祛旧学术之流弊,而保其所长;谓为代兴之新学术可,谓为改良之旧学术亦无不可也。凡百学术,新旧递嬗之际皆然。佛学与理学,亦何独不然。
又有所谓数术家者,则其思想,颇近于唯物派。案《汉志·诸子略》之阴阳家,出于羲、和之官。数术六家,亦云出于明堂羲、和史卜之职。二者盖同出一源,而一陈其事,一言其义也。数术六家,天文、历谱、五行、蓍龟、杂占,皆近迷信。(天文、历谱,本无所谓迷信;然古人于此,恒杂以占验之术。《汉志》谓“天文者,序二十八宿,步五星日月,以纪吉凶之象”;历谱以“探知五星日月之会,凶厄之患,吉隆之喜”是也。天文家有《图书秘记》十七篇,盖即谶之所本也)惟形法一家,《汉志》述其学曰:“大举九州之执,以立城郭、室舍。形人及六畜骨法之度数,器物之形容,以求其声气、贵贱、吉凶。犹律有长短,而各征其声,非有鬼神,数自然也。”其思想最于惟物派为近。(此等思想,后世亦非无之,特不盛耳。如王仲任即其一也,细读《论衡》自见。中国各种迷信之术,惟相法较为通人所信。《荀子》已有《非相篇》。其后《论衡》《潜夫论》《申鉴》,于相学皆不全然排斥。亦以相法根据人之形体,究有所依据也。此亦据骨法之度数,以求贵贱吉凶之理)形法家之所谓数者,盖物质自然必至之符。形法家以为万物之变化,皆可求诸此;而不认有官体所不能感觉之原因。故曰:“非有鬼神”。
中国学问,向来偏于社会现象,而缺于自然现象;其有据自然现象以研究哲理者,则古代之数术家,其先河也。后世之数术家,其思想亦不外此(学问不能前无所承。中国研究自然现象者,惟有数术家。故少数喜研究自然现象之人,不期而入于此派)。
佛家既谓一切迷误皆起于识,则借智以探求真理,自然无有是处。佛家所谓智,不徒不能借智以求,且必断识而后能得,所谓“惟证相应”也。夫如是,则其修持之法,必致漠视事物,而徒致力于一心;而其所谓致力于一心者,又非求以此心,驾驭事物,而在断灭此心之识。此为佛教进步必至之符。(这世界认识不了皆是虚妄,只有灭心性六欲方能免去痛苦获得超脱,佛家是消极的人生观。)
佛教修持之宗旨,可摄以一语曰:“悲智双修。”所谓悲者,本于佛教之悲观。其视世界,彻始彻终,皆为罪恶,无可改良之理。欲求善美,惟有举此世界而消灭之耳。故其视世界之内,无一人一物而非流转苦海,无一人一物而不可悲可悯也。所谓智者,则为救此世界之法所自出。必深观此世界之究竟,乃能知其致苦之由,乃知所以救之之道。救之之道既得,则一切善巧方便,皆自此出焉。其修持之法,亦可摄以一语,曰:“止观双修”。
宋学家为后人所尊者,莫如朱子。朱子于学,最宗濂溪及二程;然于其余诸家,亦皆加以研究评论。至其哲学思想,则未有出于周、张、二程之外者;不过研究更为入细,发挥更为透辟耳。故朱子非宋学之创造家,而宋学之集成者也(陆子一派,仅修养之法,与朱子不同。哲学思想,亦不能出周、张、二程之外)。人类之思想,可分为神学、玄学、科学三时期。神学时期,恒设想宇宙亦为一人所创造。遂有天主造物、黄土抟人等说。此不足论。玄学时期,则举认识之物分析之,或以为一种原质所成,或以为多种原质所成。所谓一元论、多元论是也。二者相较,又以一元论为较圆满。玄学之说明宇宙,至此而止,不能更有所进也。宋学家以气为万物之原质,与古人同。而又名气之所以然者为理。此为当时之时代思想,朱子自亦不能外此。
有其然必有其所以然,乃人类思想如此,非事实也。就实际言,然与所以然,原系一事。故理气为二之说,实不如理气为一之说之的。然谓气之外,真有一使气如此之理则非,若明知理气是一,特因人类思想,有其然,必推求其所以然,因为假立一名,以资推论,则亦无所不可。朱子之论理气,即系如此。其所见,诚有不如后人莹澈之处。然世之讥之者,或竟疑朱子谓气之外别有所谓理之一物焉,则亦失朱子之意已。
理学之人虽切实际,然以推测臆想为学,岂不可笑?子曰未知生焉知死是也。诸理学大擘于己所未解之事物述之过细仿佛生而自知,愚误歧途,误坑后学,害人害己,反见尊崇而不受纠正,为中国哲学之笑话。不知为不知,是知也,诸子百家而后,反走了下坡路,后人却以为是进步,可叹。此等议论,看似考据精详,实亦凭臆为说。
朱子未尝偏重知先行后,不过未刻意强调知行合一而已。阳明之时,理学既已大行。不患此理之不明,惟患知之而不能有之于己,故阳明救以知行合一之说。若朱子之时,则理学尚未大行,知而不行之弊未著,惟以人之不知为患,故朱子稍侧重于知。此固时代之异,不足为朱子讳,更不容为朱子咎。朱子、王子,未必不易地皆然也。
真知未有不行者;知而不行,只是未知;故欲求真知,亦必须致力于行。此即所谓致也。
阳明之言曰:“圣人之所以为圣,只是其心纯乎天理,而无人欲之杂;犹精金之所以为金,但以其成色足而无铜铅之杂也。圣人之才力,亦有大小不同,犹金之分两有轻重。所以为精金者,在足色而不在分两。故凡人而肯为学,使此心纯乎天理,则亦可以为圣人。后世不知作圣之本,却专在知识才能上求圣人。以为圣人无所不知,无所不能,我须是将圣人许多知识才能,逐一理会始得。不务去天理上著工夫。徒弊精竭力,从册子上钻研,名物上考索,形迹上比碍。知识愈广,而人欲愈滋;才力愈多,而天理愈蔽。正如见人有万镒精金,不务锻炼成色,无愧彼之精纯;而乃妄希分两,务同彼之万镒。锡铅铜铁,杂然而投。分理愈增,成色愈下。及其梢末,无复有金矣。”又曰:“后儒只在分两上较量,所以流入功利。若除去了比较分两的心,各自尽著自己力量精神,只在此心纯乎天理上用功。即人人自有,个个圆成。便能大以成大,小以成小。不假外慕,无不具足。此便是实实落落,明善诚身的事了。”
宋儒辟佛第一要语,为程子之“吾儒本天,异端本心”。为所谓天者,即天地万物之定理。谓宇宙间一切皆有定则,为人所当遵守而不逾。(即唯物唯心之别)
朱子《释氏论》曰:“佛之所生,去中国绝远。其书来者,文字音读,皆累数译而后通。而其所谓禅者,则又出于口耳之传,而无文字之可据。以故人人得窜其说以附益之,而不复有所考验。今其所以或可见者,独赖其割裂装缀之迹,犹有隐然于文字之间,而不可掩者耳。盖凡佛之书,其始来者,如《四十二章》《遗教》《法华》《金刚》《光明》之类。其所言者,不过清虚缘业之论,神通变见之术而已。及其中间为其学者,如惠远、僧肇之流,乃稍窃《列》《庄》之言,以相之;然尚未敢以为出于佛之口也。及其久而耻于假借,则遂显然窃取其意,而文以浮屠之言。如《楞严》所谓自闻,即《庄子》之意;而《圆觉》所谓四大各离,今者妄身当在何处,即《列子》所谓精神入其门,骨骸及其根,我尚何存者也。凡若此类,不胜枚举。然其说皆萃于书首,其玄妙无以继之,然后佛之本真乃见。如结坛、诵咒、二十五轮之类,以至于大力金刚、吉盘荼鬼之属,则其粗鄙俗恶之状,较之首章重玄极妙之旨,盖水火之不相入矣。至于禅者之言,则其始也,盖亦出于晋宋清谈论议之余习,而稍务反求静养以默证之。或能颇出神怪,以玄流俗而已。如一叶五花之谶,只履西归之说,虽未必实有其事,然亦可见当时所尚者,止于如此也。其后传之既久,聪明才智之士,或颇出于其间,而自觉其陋。于是更出己意,益求前人之所不及者,以阴佐之,而尽讳其怪幻鄙俚之谈。于是其说一旦超然,真若出乎道德性命之上;而惑之者,遂以为果非尧、舜、周、孔之所能及矣。然其虚夸诡诞之情,淫巧儇浮之态,展转相高,日以益盛,则又反不若其初时清闲静默之说,犹为彼善于此也。”
理学自创始迄今几千年,信从者固多,攻击者亦不少。综所攻击,不外两端:一病其空虚无用,一以为不近人情而已。前说可以清之颜习斋为代表,后说可以戴东原为代表。然二家所攻,实皆理学末流之弊。至于理学之真,则自有其卓然不可没者。
人多信任故知,鲜任新交,苟不得已,亦必探求新交之履历。此何故者?盖现在所以为如此之人,非偶然之事,亦非起自现在。其深受过去种种之影响,而为已往历史所规定矣。
历史学演进(按作者所分,各阶段代表人物以司马谈司马迁-刘知几史通-郑樵通志-章学诚史料做史二分法-专门史通史并存为分):思想的进步,是因乎时代的。第一阶段,只觉得史料散佚得可惜,所以其所注意的在搜辑、编纂。第二阶段,渐渐感觉到搜辑、编纂如何才算适当的问题,所以其所注重的在史法。第三阶段,则因知识的进步,感觉到史学范围的太狭,而要求扩充,这可说是反映着学术思想的进步。第四阶段,因史籍堆积甚多,再图扩充,不免要使本身膨胀破裂,而割弃则又不可而起,虽未说及分科,然一人的才情和精力、时间,既不能兼容并包;而各个门类,以及每一门类中的各种材料,又都不容割爱,则势非提倡分科不可。所以史学若从章学诚的据点上,再行发展下去,亦必提倡分科研究;各种专门史亦必渐次兴起。
从前的历史,不适于现代人之用,这句话,是人人会说的,然则从前的历史,其弊病果安在呢?提出这一个问题来,我们所回答的,第一句话,便是偏重于政治。“一部二十四史,只是帝王的家谱。”既然偏重政治,则偏重战事和过度崇拜英雄之弊,必相因而起。旧史所记的战事,往往只是战事而已,于其原因如何,结果如何,都茫无所及。(便是对于战事胜败的原因、结果,亦往往说不出来)此等记载,试问知之竟何所用?过分偏重军事,则易把和平时代跳过了,如讲生物学的人,只知道突变,而不知道渐变,这个能算懂得生物学么?过分崇拜英雄,则易于发生“利人济物非吾事,自有周公孔圣人”和“啸吟风月天容我,整顿乾坤世有人”的思想。大家觉得只要有一个英雄出来,就一切问题都解决了,而忘却自己应负的责任。其肯负一些责任的,又容易模仿不适宜于时代的人物,甚而至于妄自尊大,陷于夸大狂的样子。
不论什么事情,总是发生在一定的环境之内的,如其不知道它的环境,这件事就全无意义了。现在试举一个例。从前汉朝时候,有一个名将,唤作韩信。他有一次和敌人打仗,把自己的兵排在水边上,背对着水,这就是所谓背水阵,是犯兵家之忌的,因为没有退路了。后来竟打了胜仗。人家问他,他说:这亦在兵法上,不过你们不留意罢了。兵法上不是有一句置之死地而后生么?我所用的兵,不是训练惯统带惯的,乃是临时聚集来的乌合之众,这和走到市集上,把许多赶集的人聚拢来,使之作战一样,不是置之死地,人人要想自己救命,谁肯出力死战呢?这是一件事。明朝时候,又有一个名将,唤作戚继光。他练兵最认真。著有一部书,唤作《练兵实纪》,对于练兵的法子,说得很详尽。清朝的曾国藩,本来是个书生,不懂得练兵的,他初出来练乡勇,就靠这一部书做蓝本,订定一切规则。可见戚继光这部书,对于练兵的方法说述的详尽,也可见得他对于练兵的认真了。相传当他检阅时,适逢大雨,他的兵都能植立雨中,一步也不移动,可见他训练之效。他所以南征北讨,所向有功,绝非偶然了。这又是一件事。两件事恰恰相反。在看重战术的人,一定说韩信的将才在戚继光之上,能不择兵卒而用之;在注重训练的人,则又要说韩信的战胜只是侥幸;其实都不其然。韩信生在汉初,承战国时代之后。战国时代,本来是举国皆兵的,所以在秦、汉之世,贾人、赘婿、闾左(这亦是当时所谓谪发、谪戍。谪是谴谪的意思,发有罪的人出去作战,谓之谪发;出去戍守,谓之谪戍。贾人、赘婿,都不能算有罪,然汉时亦在七科谪之列,那不过因当时重农贱商,赘婿大概是没有田产的,发他们出去当兵,免得扰累农民罢了。闾左,谓一条街巷的左半段。这是要发一条街巷里居民的一半去当兵,而古者地道尊右,把右边算上首,所以发其左半的人出去,秦时曾有此事),发出去都可充兵。韩信所用的兵,虽说没有经他训练过,然战争的教育,是本来受过的,对于战斗的技艺,人人娴习,所以只要置之死地,就能够人自为战。戚继光时代,则中国统一已久,人民全不知兵,对于战斗的技艺,一无所知,若不加以训练,置之活地,尚不能与敌人作战,何况置之死地呢?若使之背水为阵,非毙于敌人锋镝之下,就要被驱入水了。所以韩信和戚继光的事,看似相反,而实则相成,若非知其环境,就无从了解其真相了。况且事实原因环境而生,若不知其环境,对于事实的性质,必也茫无所知,更何论了解其经过。然则对于史事,安可不知其环境呢?然而我们现在,对于任何史事,总不能十分明白其环境,这是什么理由?这自然是由于记载的缺乏了。记载为什么会缺乏呢?难道向来史家,对于不知环境则不能明白其事件的真相的道理,都不知道么?不,须知“常事不书”,为秉笔者的公例。我们现在虽追恨古人,叙述一事件时,不把他的环境说述清楚,以致我们不能了解,然使我们执笔为之,恐亦不免此弊;即使力求避免,其与古人,亦不过程度之差而已;将来读书的人,还不免要追怨着我们。
历史该怎样作法呢?那在理论上是无疑义的。第一,当先搜集材料。第二,当就所搜集的材料,加以考订,使其正确。然后第三,可以着手编纂。
世界上没有两件相同的东西,因为至少它所占的时间或空间是两样。
史事的订正,又安有穷期呢?搜辑永无穷期,订正永无穷期,历史的当改作,即已永无穷期,何况历史不是搜辑、考订了便算了事的,还要编纂成功,给大家看,而看的人的需要,又是随时不同的,然则历史安得不永远在重作之中呢?
考订史事的方法,外形上记载的同异,是容易见得的,只要搜辑得完备,校勘得精细。但现在所当致力的,殊不限于此。大抵原始的史料,总是从见闻而来的,传闻的不足信,人人能言之,其实亲见者亦何尝可信?人的观察本来容易错误的。即使不误,而所见的事情稍纵即逝,到记载的时候,总是根据记忆写出来的,而记忆的易误,又是显而易见的。况且所看见的,总是许多断片,其能成为一件事情,总是以意联属起来的,这已经掺入很大的主观的成分。何况还有没看见或忘掉的地方,不免以意补缀呢?这种错误,是无论何人不能免掉的,如其要免掉,那就世界上没有史事了。这还是得之于见的,其得之于闻的,则传述者又把这些错误一一加入。传述多一次,则其错误增加一次。事情经过多次传述,就无意间把不近情理的情节删除或改动,而把有趣味的情节扩大起来。看似愈传述愈详尽,愈精彩,实则其不可信的成分愈多。这还是无意的,还有有意的作伪。那便是:(一)伪造假的事实。(二)抹杀真的事实,如清朝人的烧毁书籍,改作实录,就是其例子。这是有所为而为之的。还有(三)无所为而出于游戏性质的。如东晋晚出的伪《古文尚书》,到底是何人所造,至今很难论定。程鱼门《晚书订疑》说它是游戏的拟作,其说亦颇近情理,此说如确,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了。古今来的伪书,亦可说是汗牛充栋。辨伪之法,近人论者颇多,此书为篇幅所限,不再详述。以上所述,实在还都是粗浅的,若论其精微的,则凭你一意求真,还是不能免于不确实,虽然你已小心到十二分。因为人的心理,总有一个方向,总不能接受和这方向相反的事情。所以又有许多真确而有价值的事情,为你所视而不见,听而不闻了。心理上这种细微的偏见,是没有彻底免除的可能的;就要洗伐到相当的程度,也很不容易。读《文史通义》的《史德篇》可见。史事的不足信如此,无怪史学家说“历史只是大家同意的故事”了。史学家为求真起见,在这上面,就得费掉很大的工夫。
人人都说:中国人崇古之念太深,几以为中国人独有之弊,其实不然。西洋人进化的观念,亦不过自近世以来。前乎此,其视邃古为黄金时代,其谓一切真理皆为古人所已发现,亦与中国同。而且不但欧洲,世界上任何民族,几乎都有一个邃古为黄金时代的传说,这是什么理由呢?崇古的弊病,是很容易见得的。民国三十四年之后,只会有三十五年,决不会有三十三年,然而三十四年的人,是只会知道三十三年以前,决不会知道三十五年以后的。所以世界刻刻在发展出新局面来,而人之所以应付之者,总只是一个旧办法。我们所以永远赶不上时代,而多少总有些落伍,就是为此。这固然是无可如何的事,然使我们没有深厚的崇古观念,不要一切都以古人的是非为标准;不要一切都向从前想,以致养成薄今爱古的感情,致理智为其所蔽,总要好得许多。然而人却通有这种弊病。这是什么理由呢?难道崇古是人类的天性么?不,决不。人类的所以崇古,是有一个很深远的原因的。人类最亲切的环境是社会环境,使人直接感觉其苦乐,前文业经说过了。在邃古之世,人类的社会组织是良好的,此时的社会环境亦极良好。后来因要求制驭自然的力量加强,不得不合并诸小社会而成为大社会,而当其合并之际,没有能好好的随时加以组织,于是人类制驭自然之力逐步加强,而其社会组织,亦逐步变坏,人生其间的,所感觉的苦痛,亦就逐步加深了。人类社会良好的组织,可以说自原始的公产社会破坏以来,迄未恢复。而其从前曾经良好的一种甜蜜的回忆,亦久而久之未曾忘掉。于是大家都觉得邃古之世,是一个黄金时代,虽然其对于邃古的情形并不清楚。这便是崇古主义的由来。是万人所共欲之事,终必有实规的一日的,虽然现在还受着阻碍。明乎此,则知今日正处于大变动的时代之中,但其所谓变动,必以更高的形式而出现,而非如复古主义者之所想象,这便是进化的道理。
所谓社会科学,非从感情上希望其能够如何,更非从道德上规定其应当如何,而是把社会的本身,作为研究的对象,发现其本身是如何、可以如何的问题。术是要从学生出来的,而我们自古至今,对于社会的学,实在没真明白过,所以其所谓术,也从来不能得当。一般对于社会的议论,非希望其能够如何,则斥责其不当如何,热情坌涌,而其目的都不能达到,如说食之不能获饱,试问竟有何益?社会学家说得好:“社会上一切事都是合理的,只是我们没有懂得它的理。”这话深堪反省。努力研究社会,从其本身发现种种法则,实在是目前一件最为紧要的事,而这件事和史学极有关系,而且非取资于史学,是无从达其目的的,这便是史学的最大任务。
读历史的利益何在呢?读了历史,才会有革命思想。这话怎样讲呢?那就是读了历史,才知道人类社会有进化的道理。从前的人,误以为读了历史,才知道既往,才可为将来办事的准则,于是把历史来作为守旧的护符,这是误用了历史的。若真知道历史,便知道世界上无一事不在变迁进化之中,虽有大力莫之能阻了。所以历史是维新的证佐,不是守旧的护符。惟知道历史,才知道应走的路,才知道自己所处的地位,所当尽的责任。
有编年体以通观一代大势,有纪事本末体以详载一事之始末,更有纪传体之纪传以总核一人之生平,理乱兴衰之事,可以谓之无憾矣;然犹未也。典章经制,最宜通贯历代,马端临氏之说,固当认为不诬。(见《通考序》)此《通典》《通考》,所以相继而作也。此类书搜采贵博,分类贵详,故《通考》之体例,实较《通典》为优;章实斋盛称《通志》而言《通考》为策括之伦(见《文史通义·答客问》),未为知言也。又此等书恒成于正史之后,其所搜采,多出于正史之外,足以补正史之阙而订其讹;故读正史者,亦宜资为考证,不仅供贯穿之用而已。
时势造英雄,盈天地间皆是。英雄造时势固非无其事,然皆世所淡漠视之者也。故真能促进社会之过程者,皆非世所谓英雄,而世所谓英雄,则皆随波逐流之徒也。
今日史家之先务,遂与昔时大异,彼其重情状,不重事实,非吐弃事实也;其所求者,皆足以考证一时一地社会情形之事实云尔。社会之情形既明,而一切事实,皆不烦言而解矣。求明社会情形之事实如何?曰:有二。一曰重恒人。成一时一地之情形者,恒人之饮食男女、日用行习也。英雄犹浮屠之顶,为众所著见,不待考而明;恒人犹全浮屠之砖石,易见忽略,故非详加考察不可也。一曰重恒事。恒事者,日常琐屑之事也,亦易见忽略,然实为大事之基。
学问之道,求公例,非求例外。昔人不知各时各地之不同,则无论何事,皆有其不可解之处,而史事悉成例外矣。知之,则事实之形状不同,而其原理则一;汇万殊归一本,而公例斯主。此固凡学问之所同,不独史也。
事之可见者,总止其外表;至于内情,苟非当事者自暴其隐,决无彰露之日。然当事者大抵不肯自暴者也,有时自暴,亦必仅一枝一节;即或不然,亦必隐去其一枝一节。夫隐去一枝一节,其事已不可晓,况于仅暴其一枝一节者乎?又况当事者之言,多不足信,或且有伪造以乱真者乎?更谓当事者之言,皆属真实,然人之情感、理智,皆不能无偏,当局尤甚,彼虽欲真实,亦安得而真实乎?一事也,关涉之人亦多矣,安得人人闻其自暴之语乎?
凡读书,决无能一字一句,无不懂得的。不但初学如此,即老师宿儒,亦系如此。其实,有许多问题,在现时情形之下,是无法求解的;有些是非专门研究,不能得解;即能专门研究,得解与否,仍未可知的;有些虽可求解,然非读下去,或读到他书,不能得解,但就本文钻研,是无益的;并有些,在我是可不求甚解的。不分轻重缓急,停滞一处,阻塞不前,最为无谓。所以前人教初学读书,譬诸略地,务求其速,而戒攻坚。但定为应读的,略读则可,越过则不可;因为越过是不读,非略读耳。
经的本文既经熟习,训诂亦有相当门径;要研究古史的,自可进而阅读各种注、疏。(疏谓注之注,非专指汇刻之《十三经注疏》言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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